第十一章_下等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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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

  段小双被李明竹一巴掌扇倒的时候,就知道这是一场梦了。

  李明竹死的时候形容枯槁,根本没有这样的力气,再者说,那个时候他惧怕、讨好段小双,想要和他重修父子情,更不敢再打他了。

  但是脸颊火热热的痛,令他感到一阵恍惚。

 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,不是说梦是和现实相反的吗,那为什么梦中依旧是痛苦?即使在梦里都无法体会到圆满和温暖吗?

  是因为他从未体会到,所以在梦里也无法描绘吗?

  他大脑变得迟钝,还在想着要如何从梦里脱身,又被一记巴掌抡到地上,身躯好似弱不禁风,脸和手深深埋进雪地里。

  原来这是一个大雪天,梦境里的雪依旧很冷,所有的情景都逐渐变得真实,雪粒贴着皮肤,让他浑身一颤。

  他手指蜷缩,发现了这双手尺寸很小,只是个七八岁孩童的手,瘦骨嶙峋,满是血痂,小指生了冻疮,红紫肿胀。

  他的意识被困在一具小孩子的身体里,段小双再熟悉不过,这是他自己。

  他被李明竹摁在雪地里拖动,嘴里进了雪,他却感受不到冷,最后李明竹将他拎起来,扔破布一样丢在墙角。

  李明竹道:“你就在这儿趴着,机灵点!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说的“机灵点”指的是要段小双装出可怜的样子,朝路过的人乞讨,要能分辨出哪些是有钱人家,能跟上去讨要最好。

  这一招起初还有用,后来便不怎么奏效了。

  风津城来来往的人都知道了段小双和李明竹之间的关系,也少不了段小双明里暗里地宣扬,逢人便说自己被亲爹撵出来乞讨,久而久之,已经甚少有人会给他钱了。

  段小双也不在乎,他不需要钱,钱最终都会被李明竹搜刮去赌光,他只需要饱腹的食物,相比于讨钱,要一些食物更简单。

  街边店铺有些老板知道段小双的身世,看到了他,也会给他塞两个馒头。

  他被李明竹丢在这,早已习惯,只等着李明竹离开之后他再去找个暖和点的避风口躲着,和以往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。

  段小双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梦到这么寻常的一天。

  他的意识困在小小的壳子里,眼前忽然站了个人,像是哪家的小公子,身穿靛蓝色的锦袍,双手拢在袖中。

  他说:“小双,你怎么还在这里?”

  段小双茫然地抬起头,面前的人长了一张观音似的脸蛋,朱唇皓齿,左眼下缀着一颗小红痣,约莫十岁左右。

  段小双是认识他的,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他的姓名,目光飘啊飘,看到一片雪花落在他眼下那颗红痣上,又缓缓化成一颗水珠,沿着他脸颊滑下来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段小双的目光顺着那颗水珠往下移,看到他阖动的嘴唇,视线一晃,失去了水珠的踪迹。

  天又在下雪。段小双想起来了。

  梅应雪。

  他怎么会梦到梅应雪呢。

  梅应雪说:“怎么了,今天还练字吗?”

  过了一会,段小双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道:“练啊,正要去找你呢。”

  “等了你好久,还以为你不来了。”梅应雪看着他,露齿一笑,眼下红痣随之一动,“走吧。”

  段小双说:“你不用特意跑一趟,别让李明竹看到你了,如果晌午之前我没去找你,说明今天我就不来啦。”

  梅应雪点点头,乖巧道:“好吧,我记住了。”

  段小双站起来跟在他的身后,一路走到一处种满墨竹的院子,竹叶上落了一层雪,随着推门的动作纷纷洒洒地落在二人身上。

  段小双习惯了下雪,见此也没有躲,雪粒落在他的头发上,他甚至仰起头去看院子里的墨竹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梅应雪躲得快,还拉了他一把,“怎么不躲一躲啊?”

  段小双眨眨眼,说:“没必要啊。”

  “你头发上都是雪,”梅应雪用眼神示意,“快抖一下,会着凉的。”

  段小双说着“不会不会”,但还是晃晃脑袋,将身上的雪花都抖落下去,又补了一句,“我还用雪洗脸呢。”

  梅应雪问道:“这怎么洗?”

  “我演示给你看!”

  段小双说着便要去捧檐下的积雪,梅应雪见状,立刻拉住他,道:“好了好了,我已经能想到了。”

  他抓着段小双的手,惊了一下,“你的手好冰!”

  段小双想要抽回手,可梅应雪攥紧了他的手,他没有挣开,而且梅应雪的手很热,火一样贴在他的手指上。

  那些隐藏在皮肉下的冻疮又开始发作,段小双很想抓挠,但是忍了下来,任由梅应雪将他带到屋里。

  屋里面烧了暖炉,将整间屋子里烘得极为暖和,段小双甚至有些不适应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梅应雪放开他的手,让侍女端来一盆热水,笑道:“等你手暖和了,我就教你写字。”

  段小双将双手泡在温水中,感到浑身都被暖流冲刷过,问道:“写什么字?”

  梅应雪已经在桌前研墨了,他头也没抬,回应说:“你昨天不是说,你要随你娘亲的姓,我教你怎么写你的新名字。”

  他抬起头,朝着段小双温柔一笑,“快来。”

  段小双擦干了手,朝他走过去,又听他说道:“还给你热着红薯羹呢,练完字再吃,好吗?”

  “怎么像哄小孩子一样。”段小双看着他,忍不住嗔道,“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。”

  梅应雪笑道:“怎么不行,我比你年长,可以做你哥哥了。”

  二人嬉笑几句,梅应雪就恢复正色,要段小双先写一次自己的名字。

  梅应雪的书桌都是每年按照他的身高制作的,他长高一些,便会换一张书桌,现在二人虽然差了两三岁,但年岁都很小,因此身高差得不多。

  段小双写的时候,梅应雪就在旁边看着,过程中也不提醒,只在他写完之后进行纠正。

  比如说将字写的太散,左右一大一小,还将字反着写,不像是写字,更像是画画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段小双在结识梅应雪之前,一个字都不认识,李明竹倒是有些学问,也没有教他。段小双能完整地写出来,梅应雪已经觉得不错了。

  段小双写自己名字的“双”字让梅应雪颇有些失态,他诧异地问:“你方才怎么写的,再演示一遍。”

  段小双抿唇,小脸红了红,心道,肯定是我这个字写得好他才让我再写一遍,我这次要写得更好才行!

  于是他谨慎提笔,写了两个交叉在一起的撇和捺,再在上面各自添上一横,一个“双”字就算是写好了。

  他转过身看着梅应雪,期待道:“怎么样?”

  梅应雪:“……”

  梅应雪换了个话题,问道:“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吗?”

  段小双握着毛笔,摇头。梅应雪站在他身后,温热干燥的手握上段小双,长长的睫毛垂下来,神情专注而柔和。

  他先写了梅应雪三字,又并排写下了段小双的名字。梅应雪年岁虽小,已有君子之风,写字时姿势端正,脊背挺直,写得一手漂亮的楷书。

  六个字挨在一起,墨迹干了,段小双忍不住伸手摸上去,感叹道:“你写的字真好看。”

  梅应雪放下毛笔,动作一滞,耳尖绯红,很不好意思地说:“真的吗……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我什么时候也能写成这样?”段小双看着他的手,真心实意地夸赞,“你的手长得也好看。”

  梅应雪耳尖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,面上却不显,“练得久了就自然能写好了。”他托着段小双的手,缄默地看着他手上的伤痂,让侍女拿来药膏,先涂在自己的指尖,又将其抹在段小双的手上,慢慢地揉开。

  “你的手也好看。”梅应雪低声说,“抹了药就不会留疤了。”

  “我自己来吧。”

  梅应雪却道:“你两只手都有伤,左手给右手涂,岂不是不方便,我给你涂,待会药干了再练一会字。”

  药膏生效的很快,薄荷般清新的感觉沁入皮肤,段小双舒服许多,对梅应雪又多了几分感激。

  “谢谢你,梅应雪。”段小双目光灼灼,“你人真好。”

  梅应雪感受到他的视线,也抬起头,和他相视一笑,道:“我和你投缘,既然做了朋友,自然要对朋友好。”

  上完了药,段小双歇了一会,又开始练字,梅应雪在旁边看着,加以指导。

  “小双,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?”梅应雪突然说。

  自段月儿离世之后,已无人为段小双庆祝生辰,被梅应雪问起,不由得一顿,也想了一想,“不太记得请了,应该是十月底的样子。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梅应雪沉默,此时已是腊月,段小双生辰早已过了,但他和段小双初相识是在夏末,他却忘了问。

  他不知为何有些窘迫,含着歉意道:“你的生辰礼物我会补给你。”

  “啊?”段小双一愣,随即笑道,“你已经送过了。”

  梅应雪面上出现一瞬空白,问道:“什么时候,我怎么不记得?”

  段小双在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个“梅”字,粲然一笑,“就是教我写字啊。”

  梅应雪看着那个字出神,支支吾吾地说:“这、这怎么能算?”

  “怎么不算?”段小双继续写下“应雪”二字,不算工整,但笔划顺序是对的,“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。”

  梅应雪咳嗽两声,转过脸去,缓了一会。

  漫天飞雪,檐下凝霜。

  梅应雪说道:“十月底,应该恰逢是霜降之节。”他转过身,拿起另一只笔,蘸墨,想也没想便在纸上落下三字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段含霜。

  段小双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

  梅应雪却不太好意思说了,半晌才道:“我想到你出生时应该是霜降时节,秋色渐浓,白露为霜,便想到了这个名字,觉得……很适合你。”

  段小双认真地看了一下两个字,眉毛先是舒展又蹙起,梅应雪见此,声音低落:“你不喜欢吗?”

  “喜欢的!”段小双欢喜又苦恼,“只是这两个字有些太难写了,尤其是第三个字,笔划好多。”

  梅应雪眼底浮现笑意,道:“我教你写。”

  他便亲自教段小双一笔一划地写下数遍,段小双突然想到了什么,笑了出来,“应雪,含霜……旁人见了兴许还以为我们是表兄弟呢!”

  梅应雪捏着他的手,稳稳落下最后一笔,心中一暖,也笑道:“霜与雪,寓意本就相似。”

  段小双写满了几页纸,对这个新名字愈发喜爱,突然问道:“梅应雪,你会一直教我写字吗?”

  梅应雪笑着说:“当然。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侍女端来红薯羹,冒着热气,段小双伸手接过来,瓷碗的温度很高,他被烫的一激灵,将其摔了下来。

  “噗咚”一声。

  听声音不像是摔在地上,倒像是掉进水里。

  周围的情景猛地一颤,如水上涟漪,一圈又一圈,逐渐淡去。

  段小双头晕目眩,喉咙沙哑,身旁的梅应雪不知去处。他环顾四周,面上出现迷惘,意识陷入黑暗之中。

  段小双半梦半醒,只觉四肢都被扯断过,躯干沉进水里,温热的水将他包裹重组,他闭上眼,放纵地沉了下去。

  可是横空出现一只有力的手臂,将他从水里捞起来,二人湿漉漉且赤裸的胸膛贴在一起,一时间分不清是谁的心跳。

  段小双睁不开眼,双手搭在男人肩上,下意识地喊了一声:“应雪……”

  连珩听到他呢喃出两个模糊的字节,动作一顿,捏着他的脸,语气莫测,“你在喊谁的名字?”

  段小双无法回应,他重新陷入昏迷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无法再接上那个梦,可梦里的寒冷如影随形,段小双好像又回到了被梅应雪拒之门外的夜晚。

  那是一个初春的夜晚,积雪未融,柳枝抽条,万物复苏。段小双蜷缩在梅家墙角睡了一晚,噩梦缠身,生不如死。

  天将明时,他扶着墙离开,回到斋岳赌坊,叶丹阳坐在太师椅上饮茶。

  段小双跪下来,一路膝行过去,重重一磕,声音毫无波澜:“义父,小双知错了。”

  在众目睽睽之下,他头破血流,双目流血,绮丽的一张脸好似假面。

  叶丹阳唤他过去,抚摸他的脑袋,像摸一只狗,慈爱道:“知错就好,那梅家小儿不宜结交,断就断了吧。”

  那一年,是段小双的十四岁,是和梅应雪分道扬镳的第一年。

  风津既无梅应雪,世间便少段含霜。

  此后十年,未曾相见。

  段小双身体高热不止,难受地喘息,连珩将二人身体简单清理一下,便将他抱回房里,唤来侍女喂药,转身离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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